徐麗云:母親，我愛你！

小時候，我一直以為母親是不夠愛我的，盡管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。

大概是我六七歲的時候吧，一天，我看見鄰居家的四女穿著一件漂亮的連衣裙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，象一只翩飛的花蝴蝶，實在夠美夠炫，就央求母親給我買，可是無論我怎樣軟磨硬泡、怎樣連哭帶鬧、以至于后來躺在地上打滾，怎么哄都不肯起來(汗顏啊!小時候的我是夠刁蠻)，母親都沒有答應(yīng)，不僅如此，還狠狠揍了我一頓，一邊揍一邊哭著說：“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!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……”你們說，到底是誰不懂事呢?我不就是想要一條裙子嗎?這要求過分嗎?不答應(yīng)，還打我，這是我親媽嗎? 嗚嗚嗚!

還有，鄰居四女的媽媽成天變著法的給四女做好吃的，什么蔥花餅、什么鍋貼、什么肉炒面、什么蛋炒飯的，我聽都沒聽過，更別說吃了，一樣是個孩子啊 ，四女還比我大10天呢，憑什么人家象公主，我卻象個拖油瓶似的，每天每頓吃著粗糙的玉米面窩頭，就著咸菜疙瘩，就連過個生日也只能吃到一碗手搟面，還是清湯的，你們說我媽是不是太摳門了?

一次，我看見四女吃煮雞蛋就讓我媽給我煮，你猜怎么著，我媽給我煮了一鍋雞蛋大小的山藥蛋，一個個的剝了皮放在碗里讓我吃，愣說是跟雞蛋一個味。你們說能一個味嗎?這不蒙人嗎?其實家里的壇子里有的是雞蛋，我數(shù)過了，整整30多顆呢，都是我家老母雞下的，可我媽一個也不舍得讓我們吃。結(jié)果是東家的媳婦生下了，我媽給送去10個，西家的奶奶病了，我媽又送去10個，素未謀面的大伯從外地回來了，我媽又送去10個，你說我媽是怎么回事啊，看著外人比自己的親閨女都親，什么人那!再說老母雞下蛋也有我的功勞啊，如果不是我每天放學(xué)給它挖野菜、逮螞蚱，它能長得比我都結(jié)實嗎?

那時候的我有太多的想不通，所以我一度強烈懷疑我不是我媽親生的，為此，我也曾經(jīng)過多方考證，問過奶奶、問過大媽、問過鄰居，大家都嚴(yán)詞否決了我的判斷，說我真是個傻孩子 ，你哥哥你弟弟不跟你一樣的待遇嗎，不是親媽，能慣你成這樣?

那時候的我怎么會明白，大人們的艱辛和無奈。

小氣、摳門、冷血是我對媽媽的最高評價。

我所不知道的是：就在我哭著鬧著吵著要花裙子的那個晚上，母親是怎樣看著我被打紅的小屁股懊悔、嘆息，又是怎樣流著眼淚翻出她當(dāng)年結(jié)婚時穿過一次、一直沒舍得再穿的一件花襯衣連夜為我趕制成一條及膝的短裙的。那時家里還沒有縫紉機，我不明白母親是懷著怎樣的辛酸、怎樣的復(fù)雜的心態(tài)一針一線地為我縫制那條裙子的，我所知道的是那密密匝匝的細(xì)密的針腳里必然是縫滿了母親濃濃的愛意和淡淡的憂傷的……

我所不知道的是父親一月幾十元的微薄的工資除了父親在外的開銷，除了口糧錢，除了給寡居奶奶的贍養(yǎng)費，留給母親和我們的已經(jīng)所剩無幾了，母親怎么可能有閑錢給我買好吃的和新衣服呢?而四女的父親是村長，哥哥姐姐均已成家立業(yè)，我怎么能跟人家比呢?那時候的我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???

現(xiàn)在想來，母親當(dāng)年是何其不易!父親常年在外，母親一人操持著家里家外的所有事務(wù)，真是又當(dāng)?shù)之?dāng)娘，又當(dāng)男來又當(dāng)女，所有的擔(dān)子都壓在母親瘦弱的肩膀上，白天侍弄地里的幾畝薄田，夜里熬夜縫制一家老小里里外外、上上下下、從頭到腳的所有穿穿戴戴、衣物鞋襪。我那可憐的母親，我勤勞賢惠的母親總是每天早上5點就早早起床給我們兄妹三人做早飯，安頓我們上學(xué)后就急匆匆趕去地里干活，中午又急匆匆地頂著火辣辣的日頭趕回家里給我們幾個做午飯，至今還記得母親一回到家的情形，她的臉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，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淌下來，她總是一進(jìn)門放下農(nóng)具，舀起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地灌進(jìn)肚子，然后便洗手做飯……

上個世紀(jì)的70年代，大多數(shù)的農(nóng)村家庭都過著男耕女織的簡單生活，我們家卻由于父親在外當(dāng)煤礦工人，一年難得在家里呆幾天，家里的所有重?fù)?dān)都毫無疑問地落在母親肩上。母親是個勤儉節(jié)約的人，她能把別人扔掉的白菜幫子腌制成可口的泡菜，她能把各種各樣的野菜調(diào)和成美味的涼菜;母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，她能把大人穿舊的衣服給我翻新成合體、時髦的童裝。她能把一條一條的碎布頭給我拼成好看的書包;母親是個熱心腸的人，她會幫東家的孫子做雙可愛的虎頭鞋，她會幫西鄰的婆婆裁剪件新衣裳;母親是個要強能干的人，她總是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，把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，從不輕易向別人張口，也從不向別人求助;母親是個謙和有禮的人，從不與人交口、變臉，數(shù)十年的鄰居沒有一人說道母親的不是;母親是個知恩圖報的人，對于那些曾經(jīng)在最困難的時期幫助過我們家的人，母親總是念念不忘。

然而母親也是個固執(zhí)的人。因為她的固執(zhí)，我的大學(xué)夢破滅了，隨之破滅的還有我的作家夢、律師夢……

或許是出身寒門的緣故吧，從小有太多想要卻無法擁有的東西，從小有太多無法滿足的愿望，幼小的我便早早立志，希望自己將來能成為一個有能力、有成就的人，那樣就能夠擁有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。比如一間擺滿了藏書的書房，比如一個獨立的小小臥室……所以，我一直很努力，從小學(xué)到高中，我一直名列前茅，是老師的寵兒，同學(xué)的榜樣。作文比賽、演講比賽、書法比賽我都得過獎，無論學(xué)什么做什么我都會全力以赴、竭盡所能地努力做好。

高考那年，正趕上技校招生與高考同期舉行，報考技校就意味著放棄高考。心高氣傲的我原是不準(zhǔn)備報考技校的，無奈母親苦苦相逼，說是考上技校就會有份穩(wěn)定的工作，每月還有局里補助的三十多元生活費，基本不用家里負(fù)擔(dān)了。怕我不肯就范，母親下了最后通牒:“如果不考技校，就是考上大學(xué)家里也不會供你……”

應(yīng)該說，當(dāng)年的我是懷著對母親的深深怨恨和不諒解滿眼含淚地放棄了高考，同年，我順利地考入軒崗礦務(wù)局技工學(xué)校，如母所愿地成為了一名技校生。在學(xué)校里，我擔(dān)任過?？目偩?、學(xué)生會的宣傳部長、主持過全校的新年聯(lián)歡晚會，在那段逝去的青春年華里，我用我全部的熱情宣泄著我的不甘，張揚著我的能量。我一直在想，假如那年，我考上的是夢寐以求的大學(xué)，我的人生會不會更加精彩?

為此，很長時間我都不愿跟母親說話。直到一天晚上，聽到父母的談話:“女兒心氣高，從小學(xué)習(xí)好，是咱們對不起孩子，委屈了孩子……”這是母親啜泣的聲音。“都怪我沒本事，多掙不下錢，才讓你和孩子們受苦……”這是父親的聲音，伴著長長的嘆息。漆黑的夜里，眼淚無聲地滴落枕畔，我終于諒解了母親的無能為力，解開了心里糾纏許久的心結(jié)。

而今，步入不惑之年的我早已為人父母，我終于明白我有多愛我的兒女，母親就有多愛我們;也終于明白母親當(dāng)年的無奈，所謂“穿衣吃飯量家當(dāng)”，母親當(dāng)年不是不舍，是不能，是沒有條件滿足我的那些現(xiàn)在看來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;母親當(dāng)年不是不供我讀大學(xué)，而是家里當(dāng)時的境況根本負(fù)擔(dān)不起一位大學(xué)生的花銷……我當(dāng)時所能想到的只是自己一人的前途命運，而母親考慮的卻是全家的生活。現(xiàn)在想來，如果不是母親的省吃儉用，如果不是母親的操持有度，哥哥弟弟怎么能順利的成家立業(yè)?我們一家又怎能在那樣的歲月里過著雖不富足卻得溫飽的日子，多虧了母親!

如今母親已近古稀，雙鬢斑白，她依然會嘮叨、依然會做好我愛吃的飯菜等我，依然會假作嗔怪地埋怨我又瞎花錢了，老買一些她不需要的衣物啦，我呵呵呵地笑著，忙著給母親在身上比劃著，我知道母親也曾年輕漂亮過，母親也一定有顆依然愛美的心……

母親節(jié)就要到了，多想大聲地告訴母親：媽媽，我愛你!

愿全天下的母親都能健健康康!平平安安!快快樂樂!(徐麗云)